作者简介：李妮，桐城人，自由职业者，曾获诗歌奖项。

桐城的标签是六尺巷，是文都，但是要给一个人贴上标签的话，我认为自己是个普通得贴不上任何标签的人。前几天看一档娱乐节目，自测汉子指数，被吓了一跳，我居然高达95%，猛然惊觉自己被可怕地归类于女汉子之列。

现今这个莺歌燕语美女如云的社会，女汉子在常人眼里多少带点贬义和不屑：说话一竿子捅到底，不懂矜持含蓄，走路风风火火一路小跑，做起事来更是噼里啪啦雷厉风行，没有女儿家该有的小鸟依人水样温柔。想我的外表也算是清秀可人，虽则不情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具有汉子的诸多特质。

小时候上面两个温柔漂亮的姐姐抢占了风头，我失去做淑女的勇气。她们背着我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从不把我当同类，我玩的都是男孩子的爱玩的把戏：爬树梢，上草垛，用自制的弹弓火药枪打鹧鸪和黑雀子；扮游击队打鬼子演地下党抓特务，满头满身都是泥污；掏鸟蛋和没长毛的小雀仔。

跟几个男孩子乘着夜色摘邻居家的没熟的桃子梨子，吃不了不敢拿回家就偷偷扔了，惹得天天都有人来家里告状。父母的棍棒教育过几天就丢之脑后，一次又一次故伎重演。早上穿戴整齐背上书包去上学，一出门就脱掉鞋子赤脚在乡间的小路上撒欢，尤其是小脚丫浸在水里被鱼儿嘬啄的那种美妙感觉，直到如今还常常在梦中回味。学生时代印象最深的不是考试有多少次不及格，而是被我抡起凳子打伤的男孩子在一瞬间的恐惧绝望的眼神。

记得来家里做客叔叔跟父母寒暄：你家小儿子长得好帅。那时心生惶然，细细一打量自己，可不就是个小子么：野地里疯玩晒成咖啡色的皮肤，发型是当时流行的短得不能再短的叔叔阿姨头，身上永远是黑白灰上衣配上牛仔裤，或是一身运动服。

两个姐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帮我打扮，让我穿她们的长衫短裙，蓄一头长发，吃饭要慢条斯理，说话要轻声细语，最起码要一眼让人看出来是女孩子。

一眨眼就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年纪，身边都是一张张因恋爱的而娇羞的小脸，可我还是执迷不悟，尽管有着看起来清秀脱俗的外形，但还是一贯的假小子做派，令男孩子小心翼翼退避三舍，终与心仪者相互错过。

到底有个不信邪的男孩向我表白，说没有我他会活不了，是我的出现让他饱受折磨痛不欲生等等，似乎要我为他负责。我先有点手足无措，几次反复后不胜其烦竟然警告他：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找人打得你满地找牙！没想到我这一声断喝吓得他抱头鼠窜，现在想来有点过分且好笑。

后来终成人妻，一心要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美美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只要能自己动手的绝不麻烦先生和公婆。以前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居然能做出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可口饭菜，左一篮子右一桶的下河洗衣、洗被，比洗衣机迅速快捷了。

现在我自己经营一个电信代理和渔具小店，家里店外里两点一线的奔忙着，进货、销售、维修、售后，从以前只会提个杆子钓鱼啥都不会的外行慢慢变成了半个行家，从最基本的绑钩、调漂、配线组到鉴别鱼竿的材质和腰力，还有季节转换饵料的合理搭配也略知一二，朋友来店里看我忙活，就觉得很不可思议，认为这不是女人干的事，我偷偷一笑：这还不是汉子潜质全发挥出来了吗？

一次急性阑尾炎发作，以为是胃疼吃了点胃药了事，一直强撑着工作，从早上忍到傍晚实在受不了，先生让我自己骑车去看看医生，这时我已经疼得上不了车，只好等下了班的老公载着赶去医院，医生说马上手术，如果再晚些就穿孔。大夫埋怨我有拖延症，其实他哪里知道我这忍劲是汉子的特质，非一日之功。

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我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修得了马桶赶得了流氓……无论做什么皆一副 “我是汉子我怕谁”的腔调，不帮是吧，我自己来，反正不会低头服输，我以为万事不求人是一种优良传统，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汉子下去。曾听大人说过“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自柔出,柔能克刚”，这段话关于柔的那部分我刻意忽略，所以全身除了刚我就没别的了。

不知不觉多年过去，不再年轻的我看着头顶不经意冒出来的刺眼的白发，竟然觉得有那么一点苍凉的冷：多年的汉子形象已经在身边所有人心目中形成：我无所不能，是钢筋水泥铸造的，不需要呵护和心疼，我不能身体不舒服，我也不能有牢骚怨言。

看着街上袅袅婷婷的背影，被身边的人搂着牵着，甚是羡嫉，再看看自己的闺蜜好友，也是一个个被宠得公主一样的骄纵，举手投足皆是我见犹怜的小女人状。这才是真正以柔克刚的女人味吧，想必再强势的男人都会缴械投降乖乖就范。我是可望而不可即，从黄发小丫到豆蔻十八再到不惑之年，我一直都在寻找做一只依人小鸟的机会。

如今脱去青涩走过坎坷，我也能一步三摇婀娜多姿了，那是我腿部力量减少不能健步如飞；我说话轻声细语了，那是中气不足不能河东狮吼；我不再愤青似的看不惯人间不平事，那是因为我服输了不想再较真；我不再对身边的人有所要求，那是因为我觉得上半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下半辈子也没必要改变。

以前对花花草草嗤之以鼻的我，如今迷上了所有的绿色植物，无论贵贱无论美丑，我都会想方设法地带回家，尝试着用水养、用土培，把我赖以生存的小店打扮得花团锦簇，开花的闻香不开花的赏绿，心情郁结的时候看看它们，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别有风情的。如此说来我这般心态，想必就是潜伏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味了吧？只是这女人味来得太迟了。